唯独药谷前,一块老旧木牌孤零零地插在路口,上书:
【静修席·韩夜】
“报名者,止步七丈;三日不退,七日不言,即可入谷。”
所有少年看了一眼——
一个都没去。
直到第五个时辰,一位模样清冷、目光倨傲的白衣少年踏入药谷方向,站在七丈外石板上坐下。
他不说话,也不看人。
只闭目,打坐。
狗剩在井边看了半天:“谷主,终于来了一个。”
韩夜没动:“他不像是想拜师的。”
“那他坐那干嘛?”
“赌气。”
狗剩眨眼:“赌谁的气?”
“他赌整个羽化门的气。”
“哦……那他为什么选您?”
韩夜把茶一饮而尽,语气淡淡:
“因为我不理他。”
“所以他放心。”
——
那少年,名叫言如川。
天南言家次子,自幼灵骨清奇、心境狂烈。
曾在数宗大比中连败七名同阶,被誉为“年轻一代第一逆修”。
他来羽化门不是求法,而是“报羞”。
三年前,羽化门长老拒其入宗,理由是“心不静、志不正”。
他记恨至今,如今趁宗门纳新之机,来赌一口气。
“你们不是说我心不静吗?”
“那我就坐在你们静修席,看谁先撑不住。”
这一天,他一动不动。
第二天,他咬牙不语。
第三天,腿骨微颤,唇色发白。
但他仍旧闭目不动。
狗剩都有些佩服了:“谷主,这小子来者不善,但真有点骨气。”
韩夜没理,只是将自己的草席重新挪了三寸。
“谷主您这是?”
“给他留个位。”
“您打算……认下了?”
韩夜沉思片刻。
“不是我认他。”
“是看他能不能坐出一块‘他自己的地方’。”
“这山上已经太多‘模仿我的人’。”
“但真正坐得住的,从来不是在‘演我’。”
“是坐出了‘他’。”
——
第七日清晨。
言如川从石板上站起,一步步走进药谷,在井前跪下。
“弟子言如川,请坐听风。”
韩夜没抬头,只说一句:
“我不教。”
“你自己坐。”
言如川低头一拜:“不敢求教,只求共静。”
狗剩搓手笑道:“谷主,这回您算是……真有弟子了?”
韩夜纠正他:
“不是我有了弟子。”
“是他找到了位置。”
“我不过是那块,没人敢坐的草席罢了。”
言如川入谷那天,没人看好他。
“他是来闹事的。”
“不过是赌气坐几天而已。”
“韩夜根本不会搭理他。”
“静修席那套,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。”
可谁也没想到,进谷之后的言如川,彻底变了。
——他不说话了。
每天早上四点起,扫井沿、打茶水、劈柴火、整理草席,从不喊累,从不迟到。
白天在石台打坐,晚上自熄灵火,席地而眠。
甚至韩夜晚间咳了一声,他便默默多加了一层毯子。
一言不发,行如流水。
一月后,有内门弟子偷偷来瞧,回来满脸惊悚:“你们知道吗?那逆骨少年……居然在模仿韩夜的喝茶手势!”
“就连握杯的角度、落杯的速度都一模一样!”
“我不信他没得传承!”
这话传出去,瞬间炸裂。
“韩夜收徒了?!”
“言如川成静修真传?”
“静修派正式立宗?”
主峰执法堂当即派人前来调查。
三日后回报:
“韩夜未口授,未布法,未传诀。”
“但言如川在静修中,自行突破一重心境,于夜坐中入定三日,觉醒‘观心印’,为罕见心性类天赋。”
“破境无爆,无痕,无火,波澜不惊。”
“宛如韩夜当年。”
消息一出,外宗再次震惊。
——静修席,居然真的能修成!
——而且修的不是术,是“境”!
一时间,“静修新法”“观心印”“心性体悟法”成为灵修署三大热搜词条。
灵云宗、沉音谷、归木台、风衍城纷纷致函羽化门,表达“愿提供资源共研静道”的意愿。
甚至还有宗门提出:
“愿与羽化门联合创办‘静修公院’,将韩夜列为名义道监,供全域观摩研究。”
羽化门主峰都麻了。
林清玄看着一沓又一沓请帖,脑仁都疼:“他就收了个弟子而已,怎么就又火了?”
太上长老喝着茶,悠然开口:
“不是他火。”
“是这个世界,太热。”
“他是唯一不冒烟的人。”
“谁靠近他,都觉得凉快。”
林清玄一怔,忽然明白了。
——
药谷内,狗剩一边磨茶一边小声说:“谷主,最近言如川太猛了,他在您身边修,三天一小悟、五天一突破,还不出门、不炫耀,主峰都说他快成静修派第二面旗帜了。”
“有人在讨论,要不要让您‘正式认可’他成为弟子。”
韩夜正在打盹,头也没抬:“认可?”
“嗯,主峰想发个封号,叫‘静照次席’。”
韩夜摇头:
“不需要。”
“他坐得住,自己就是次席。”
“我若说他是,大家才信,那这席位是我的,不是他的。”
狗剩挠头:“那……您还记得,您从没教过他一句话吧?”
韩夜叹气:
“我本来以为,这次能轻松点。”
“结果他越安静,外面越疯狂。”
“现在所有人都在幻想,我偷偷给他传了什么逆天法。”
“可我,连他叫什么都没问过。”
狗剩笑了笑:“他也从没问您要过法术。”
韩夜淡淡道:“这就对了。”
“我们之间,从来不需要证明关系。”
“他不跪我,我不教他。”
“但我愿意,让他坐在我身边。”
“仅此而已。”
狗剩沉默了片刻,忽然肃然道:
“那您觉得,他会成为您的继承者吗?”
韩夜抬起头,看着天边云雾翻涌,过了良久,才缓缓答:
“我没有道。”
“我不需要继承者。”
“但他坐在某处,身边没人,脚下是草。”
“他能坐得住。”
“那他,便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。”
狗剩微微一怔。
他忽然意识到,韩夜说的,不是“谁接他的位”,也不是“谁学他的法”。
而是——谁也可以,像他一样,做个“静着的人”。
这世间,走得快的人太多,跑得更快的更多。
但能坐下来的人,实在太少了。